藏姝

庸人自扰,冷暖自知

魂断温柔乡

听说,人临死前会走马观花地看过一生。

高远在陷入昏迷的那一瞬间,凝视着那个清秀的短发姑娘。

蓝褂子,白衬衫,双肩包,齐刘海。

方敏。

他向来不解风情。

初次相遇时,只顾着答应介绍人坐满一个小时,硬扯着人家姑娘看书。

娴静文艺,他把她收藏在眼底了。

青春之歌,他到现在还记得名字。

后来再见,他见到有人投湖自尽,头脑一热便跳下去搭救,岂料是游泳队员训练,还被罚站了半个小时。

她眉眼弯弯,笑得像糖,瞅着他僵硬的站姿。

情人眼里出西施,她比西子美多了。

笑靥盈盈,便压过了满池红荷。

风光沦为背景,她是文眼。

他平生第一次明白了害臊的滋味,恨不得掘地三尺躲藏,哪怕是灵魂出窍逃避也可以。

人们总希望自己在爱人眼里是完美无瑕的。

科研所淡定矜庄的研究员成了彻头彻尾的愣头青。

她生来就合该是为了治他的。

再后来,他和她在一起了。

他会对她好的。

那次她高烧,他手足无措,骑车五六十里远赴郊区买了过季西瓜。

是什么在催促他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难以名状的意念让他身上心里全都疯狂发烫。

是他心尖尖上的爱人呐。

推开宿舍门已是黄昏,她仰面卧着痴痴地望着窗外,像是望穿秋水。

四目相对,炽烈的恋慕惊喜交织着在他脑海里爆炸迸溅,还有孤独无助的委屈惶惑。

她爱他,他也爱她。

她是那只梁上燕,而他是旧巢。

他与她互为羁绊。

他来晚了。

不该的。

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会陪着她,再也不让她一个人了。

可他食言了。

三年前不告而别。

为了国家隐姓埋名,消失于人世间,背离亲人爱人友人。

这固然值得,为了原子弹。

可他负了她。

这些记忆,永远属于午夜梦回时分。

白天的他,属于原子弹。

醒来后是在医院,白茫茫的一片。

他几乎以为他必死无疑,竟是捡回来一条烂命。

他记得他口鼻里的血,渗过口罩肆意涌流,甜腥味弥散全部感官。

虚弱得很,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见一见温暖的阳光,见一见碧绿的爬山虎,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在等待原子弹新的消息。

就在这两天了。

他每天都问那个小护士,街上有消息吗?

得来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仿佛一切如常,什么都未发生,研究原子弹只是他做的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他想单刀直入,可每次一提起那三个字,总是欲说还休,在嗓子里窜上窜下,最终败下阵来吞咽下去,科研机密必须保密。

不,他必须亲自瞧瞧。

于是病房空了。

他偷偷跑了出去,披着风衣戴着口罩,漫无目的地满大街乱跑,鬼使神差地上了车——那辆他曾经每次送她回家时必坐的车。

然后,与她相遇,猝不及防。

她说:“我找你三年了。”

“工作单位说根本没有你这个人,我去派出所报案也查无此人,你到底去哪儿了?”

她呀,温柔坚韧,爱得刚烈,飞蛾扑火,夸父逐日。

他浑身僵硬,只能欲盖弥彰:“你认错人了。”

她不信。

“同志,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的眼里有泪。

他缄默,他只听。

“你说这人有意思不?”

她觉得他有趣。

真好。

可他不能。

原子弹还未成功。

直到道路堵塞,万人空巷,欢呼雀跃。

莫非是消息来了!

旁人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爆成功!

一朵蘑菇云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抑制不住地浑浑噩噩跑下车,跌跌撞撞挤进人海里抢夺报纸。

然后,看着白纸黑字,微笑。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他喘了两下,胸口发闷发疼,身体向后倾倒,仿佛下一秒便会砸向地面,像是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

病骨支离纱帽宽。

他终究是个病号。

她在人海的那头,逆向着钻过来,纤瘦的身子被撞得东遥西坠。

咫尺天涯,目光是无形的鹊桥。

他望向她,她望向他。

他已功成身退。

再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和她分开,哪怕是生死。

家与国,当初他选择了国。

如今,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只愿魂断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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